据央视新闻7月26日报道,当地时间当日13时,已故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的追悼会在越南首都河内的国家殡仪馆举行。早前据越通社官方通报,2024年7月19日13时38分,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在中央军区108医院逝世,享年80岁。
根据越共中央委员会以及越南国会、国家主席、政府、祖国阵线中央委员会20日发布的特别公告,阮富仲的国葬仪式于25日至26日举行。据越通社报道,除了国家殡仪馆,阮富仲的追悼会也在胡志明市统一会场及阮富仲家乡河内市东英县东会乡同时举行。追悼会举行地点兼顾了越南南北两大城市和阮富仲的家乡。
据越通社报道,截至7月26日12时30分,5600个国内外代表团共约25.2万人前往首都河内的国家殡仪馆、胡志明市统一大会堂吊唁阮富仲;超过48.3万人在VneID应用上的电子吊唁簿上留言;约3000个代表团来到越南驻外94个代表机构吊唁。
当地时间2024年7月26日,越南河内,国家殡仪馆,在已故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的葬礼上,数千名哀悼者聚集在一起。视觉中国 图
“阮富仲总书记是一位有影响力的政治家,也许还是过去30年来越南最重要的领导人。他在越南政治高层的杰出职业生涯始于1997年进入越共中央政治局,他在外交政策上的关键决策也有巨大的影响力。越南已经成为了西方的友好国家,也与中国、俄罗斯、古巴等维持传统的关系。”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访问研究员阮清江(Nguyen Thanh Giang)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说。
“因此,阮富仲的国葬吸引到了许多高级别的外国访客,也就不意外了。”在阮清江看来,西方国家想要表明对越南的重视,美国、欧洲和日本的政治精英也明白,许多越南民众真心挂念阮富仲,因此参与阮富仲葬礼有助于培养和越南、越南人民的良好关系。
广大群众从家乡赶来道别
25日和26日国葬期间,越南全国哀悼。阮富仲的吊唁仪式于当地时间25日7时开始。据新华社报道,25日上午6时整,国旗护卫队在河内市巴亭广场举行降半旗仪式。政府机关和公共场所降半旗志哀,各地民宅纷纷挂起用黑色丝带扎束的国旗,以表达对阮富仲逝世的哀悼。在越南国家殡仪馆,阮富仲的灵柩上覆盖着越南国旗,越南国家主席苏林、政府总理范明政、国会主席陈青敏、祖国阵线中央委员会主席杜文战等率代表团参加仪式。在国家殡仪馆附近的多条街道上,人们排长队等候瞻仰阮富仲的灵柩。
阮富仲的安葬仪式于当地时间26日15时在河内市梅驿公墓举行。越南官方直播画面显示,在将阮富仲的棺木抬离会场的过程中,在最前面扶棺的越南领导人有苏林、范明政、越共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梁强,陈青敏跟在一旁。这四人均为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也是越南“四驾马车”(也称“四大支柱”)构成人员,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有时也被观察者归入“四驾马车+1”中。2001年至2011年期间担任越共中央总书记的农德孟,以及阮富仲的家属等人,则跟随在棺木身后。
据美联社26日报道,数以千计的群众聚集在河内悼念阮富仲,一些民众还来自偏远省份,有数千人为了给阮富仲敬香而排队。“所有越南人民都尊重阮富仲总书记。他是一位透明的、没有腐败和丑闻(的政治人物)。”一位参与葬礼的年长妇女向《日经亚洲》表示。
苏林(同时也是阮富仲治丧委员会主任)在悼词中称阮富仲有着“近60年流光溢彩的革命生涯”,提到了阮富仲的理论成就、对国际形势的战略眼光审视、对整党建党和党风廉政建设的看重、对越南社会主义法治国家建设的推动、对民族文化的认识等等。
阮富仲1944年出生于越南东英县(今属河内),当时的越南还未摆脱法国殖民统治与日本的侵略。回顾阮富仲的人生,可以看到越南近现代史的几个重要阶段:
1944年至1961年期间,越南历经日本侵略、法国殖民政权试图重返、南北对立等事件,直至美军1961年正式介入越南;
成长于战火和冲突之中,阮富仲1963年进入河内综合大学语言文学系,大学毕业后,他于1967年12月加入越南劳动党(越共前身);此后近30年,阮富仲一直在党刊《共产杂志》任职,一路晋升至总编辑,是资深的“笔杆子”;
在思想战线工作期间,阮富仲见证了1975年越南南方解放、1976年南北统一成立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上世纪70年代中南半岛的战争与动荡,以及1986年越南启动“革新事业”,实行社会主义定向市场经济;
1995年,越南实现与“宿敌”美国的关系正常化,阮富仲则于2年后当选为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员;2006年,阮富仲当选国会主席,入列“四驾马车”,越南则于同年加入世贸组织;2011年,阮富仲当选越共中央总书记,并于2016年、2021年两度连任。
越通社近日密集报道了阮富仲生前的工作和成就,其中,有两个专有名词深深地打上了阮富仲的烙印:“熔炉”(Dot Lo)反腐运动与强调平衡与友好的“竹式外交”。
宾客名单体现“竹式外交”成就
据新华社报道,7月25日,习近平总书记特别代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国政协主席王沪宁率中共代表团在越南首都河内,吊唁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逝世,并会见越南国家主席苏林以及越南总理范明政等越共中央领导人。
党际交往方面,古巴共产党中央政治局委员、古巴全国人民政权代表大会主席拉索率代表团出席了河内的葬礼,朝鲜劳动党总书记、国务委员长金正恩敬送花圈。老挝与柬埔寨对阮富仲葬礼予以高规格对待:老挝人民革命党中央总书记、老挝国家主席通伦·西苏里亲身前往越南出席国葬仪式,老挝也在国内为阮富仲举行国葬仪式;柬埔寨人民党主席、柬埔寨参议院主席、前首相洪森也来到越南出席仪式。据《环球时报》报道,长期以来,越南一直强调该国与老挝和柬埔寨的“特殊关系”。此外,日本共产党领导人志位和夫也出席了葬礼。
据卫星通讯社报道,俄罗斯总统普京19日在吊唁电文中说,阮富仲将被看作“俄罗斯真正的朋友”而被铭记,他为改善越南和俄罗斯关系做出了“巨大的个人贡献”。阮富仲曾于1981年至1983年在苏联留学。今年6月,普京访问越南,阮富仲参与了接待活动,这是后者最后的公开亮相。
另据多家媒体报道,到越南参加阮富仲国葬悼念仪式的外国访客有韩国总理韩德洙,日本首相岸田文雄特使、前首相菅义伟,印度国家安全顾问阿吉特·多瓦尔,澳大利亚参议院议长苏·莱恩斯(Sue Lines),新加坡副总理兼贸工部长颜金勇,印尼农业部长安迪·阿姆兰·苏莱曼,缅甸副总理兼国防部部长丁昂山等。其中,本来计划于7月29日至31日访问越南的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调整计划于25日来到越南参与阮富仲国葬;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原本计划出席阮富仲悼念仪式,但因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访美而错过了阮富仲的国葬,将在此后访问越南期间再表吊唁,美国驻越南大使马克·克纳珀则出席了葬礼。
此外,美国领导人也发去了唁电。美国总统拜登去年访问越南,并与越南建立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拜登在唁函中表示:“在阮富仲总书记的领导下,两国有了今天的友谊和伙伴关系。”
“(外国领导人出席阮富仲葬礼)背后有两个方面含义:其一是对越南战略地位的重视。这些国家都是越南外交的重点关注对象,其中,中、美、日、韩、澳都是越南的全面战略合作伙伴(2023年12月中越双方一致同意构建具有战略意义的中越命运共同体),在不同领域有着各自重要的地位。它们也都看重越南的地缘政治地位和潜力,有意愿加深与越南的关系。其二,这也是这些国家对阮富仲作为越南最高领导人在过去几年中的外交政策,特别是‘竹式外交’和全方位对外合作政策的肯定,表明阮富仲个人在越南的对外交往和外交活动中有着重要的影响力。”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副研究员贺嘉洁对澎湃新闻分析说。
阮富仲曾专门撰写《建设和发展全面、现代、具有越南竹子特色的越南外交外事工作》一书。据《环球时报》报道,2016年8月,阮富仲在越南外交工作会议上引述胡志明说,越南共产党在外交实践中开创了“独特的、如竹子一样的”外交风格,这在2021年被阮富仲总结为“决心构建和发展兼具现代和民族特色的‘越南竹式外交’”,越南外交政策被比喻为根坚、身实、枝柔的竹子,强调不教条、灵活、可调整等。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东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周士新对澎湃新闻表示,凭借东盟轮值主席国老挝近日举行的东亚合作系列外长会的契机,多个国家外长访问越南参加阮富仲葬礼。然而,“他们之所以愿意来,还是体现出越南在区域中的重要性。越南是一个发展速度比较快的国家,许多国家看重越南的地缘政治利益和快速增长的市场,也担心大国竞争中,越南会减弱和他们的关系。”周士新分析说。
在周士新看来,越南的“竹式外交”之所以能有所成功,并不在于这一思想本身,而在于这符合其他国家对越南的期待。“无论越南摆出什么外交姿态,只有在别的国家有意愿与越南往来的前提下才能成立。”周士新告诉澎湃新闻,“在阮富仲领导下,越南以竹式外交体现出独立性和自主性,但这也与国际形势的变化有关,这是越南能采取积极主动的外交战略的前提。”
阮清江向澎湃新闻介绍说,阮富仲的“竹式外交”思想不完全是首创,可以追溯到冷战期间泰国的平衡战略。“阮富仲先生接受了越南在冷战结束后的处境,并勇敢地将越南(外交活动)提高到更高的水平。这意味着他希望保持越南的战略自主,同时要实现‘所有国家都是越南朋友’的目标——这是他2022年出版的文选著作中的提法。”
在阮清江看来,阮富仲领导下的越南摆脱了“只与意识形态伙伴站在一起”的冷战困境。“从本质上看,这是一种基于国家利益和实用主义的政策。”阮清江告诉澎湃新闻。
“阮富仲的‘竹式外交’确实取得了显著成果,该政策为越南在不断变化的复杂世界中建立了稳定的安全平衡。”越南智库主席、前新加坡尤索夫·伊萨克东南亚研究院研究员何黄合对澎湃新闻表示。
“熔炉”和经济发展
据越通社报道,在阮富仲的吊唁簿上,梁强代表越共中央反腐反消极指导委员会写道:“在总书记、指导委员会主任阮富仲的严厉、有条理、坚持不懈、不间断、无禁区、无例外、既严格又非常人性化的领导和指导下,反腐败反消极工作取得了强有力的进展。”梁强也是阮富仲治丧组委会主任。
在葬礼仪式上,不久前因为属下违法违纪而“承担政治责任”、主动辞去职务的多位前越共政治局委员也有露面,并向阮富仲上香祭拜。这包括前国家主席阮春福、前国家主席武文赏、前国会主席王庭惠、前越共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张氏梅等人。
何黄合对澎湃新闻分析说,上述的葬礼安排体现了越共的团结和一致。贺嘉洁也向澎湃新闻表示,尽管越南“熔炉运动”反腐波及面较广,但总体较为温和。“这些前局委多是因为负政治责任和领导责任而辞职的,本身并没有受到刑事处分,因此他们也得以参加葬礼。而且他们长期与阮富仲共事,受其领导。出席阮富仲的葬礼在一定程度上也表明他们对阮富仲领导的这场反腐运动的认可,向外界传达了越南党内团结的信号,并显示了阮富仲的政治影响力并没有因为其本人过世而消失这一事实。这也有利于下一阶段越南政局的相对稳定发展和过渡。”
早在2011年当选越共总书记时,阮富仲就在多个场合表明了反腐决心。2013年,阮富仲兼任越共中央反腐败反消极指导委员会主任,正式启动名为“熔炉”的反腐运动。“熔炉烧旺了,湿柴火扔进去也得燃烧。”阮富仲如此解释“熔炉”的意义。
同样出席了阮富仲葬礼的前政府总理(2006-2016年任期)阮晋勇本是极为活跃的越共高级领导人,但他在越共十二大后退休。《环球时报》当时报道称,阮晋勇的儿女曾因商业活动引起批评。此后,“熔炉”反腐运动越发活跃,2017年,时任胡志明市委书记丁罗升因涉贪腐遭罢免和起诉,成为首位入狱的越共政治局委员。
当地时间2024年7月26日,越南河内,国家殡仪馆,在已故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的葬礼上,政要和哀悼者走在他的灵柩后面。视觉中国 图
阮清江提到,阮富仲多次引述胡志明的话说,“锯掉虫食的树枝是为了挽救整棵树。惩罚一些人是为了劝阻别人不要违规,保持警惕和防止腐败才是真正目标”,阮富仲借此想表达“清除党内破坏分子”而非“以私人理由报仇”的决心。“这样的宽大政策有助于在党内保持一定的团结感。”阮清江分析说。
曾担任公安部长、在“熔炉”运动中“战功显赫”的苏林26日在悼词中说,阮富仲坚决、坚持反对个人主义、思想道德和生活作风衰退,与党内腐败消极作斗争。“这是十分艰巨的‘打击内部侵入’之战。”苏林说。据央视新闻报道,阮富仲19日病重情况被公开后,越共政治局指令苏林按照政治局规定的责任和权限,负责指导越共中央委员会、政治局和书记处的工作。
就在阮富仲去世后,“熔炉”运动仍在燃烧。据路透社报道,23日,越南警方逮捕了前环境部副部长阮灵玉(Nguyen Linh Ngoc)和4名矿业部门的高级官员。越南公安部在一份声明中说,2010年至2018年担任自然资源和环境部副部长的阮灵玉“故意违反国家经济管理规定,造成严重后果”。越南公安部表示,正在开展进一步调查,以追回丢失的国有资产。有关案件中,非法开采和销售的越南稀土矿石价值约4400亿越南盾(约人民币1.26亿元);铁矿石价值约1920亿越南盾;非法获利总额约6320亿越南盾。
阮清江提到了7月22日开庭的FLC集团股份公司(FLC集团)欺诈案。该案出现了“诈骗财产、操纵股市、在执行公务时滥用职权、在证券活动中故意披露虚假信息或隐瞒信息案件”等问题。“开庭表明反腐斗争在继续。”阮清江说,然而,由于腐败在越南的普遍性,任何新的调查都可能揭露更多的情况。“如果苏林持续‘熔炉’的势头,将不得不撤换更多官员。”
在阮清江看来,如果反腐运动做得好,可以恢复公众的信任,但摆在苏林等越共高层面前的,还有经济活动的问题。据路透社5月报道,联合国、世界银行及西方捐助国等共同致信越南总理范明政,称受越南“行政瘫痪”影响,该国在过去三年间已经至少损失了25亿美元的外国贷款,且在将来可能还会因此损失10亿美元。报道认为,由于相关法规复杂,官员们不愿意批准或推进倡议,以免意外违法违规;越南的公共投资因此陷入停滞。越南财政部数据显示,2021年至2023年,越南公共投资资金到位率仅达年计划的四分之三,有约190亿美元未能花掉,这一问题还影响了越南的电网设施升级。
“经济部门有着瘫痪的隐忧……这是一大挑战。越南有着收受回扣和贿赂的老问题,当局需要为官员找到新的方式来监督企业和保障公共支出。”阮清江说。
美国国家战争学院国家安全战略教授扎卡里·阿布扎(Zachary Abuza)22日在《日经亚洲》撰文评论说,权力稳固的苏林可以为越南带来政治稳定,他有着实用主义者的性格特点,这可能有助于越南的经济增长。
“现在评估越南新的领导层的领导能力还为时过早。越南在经济和外交上仍面临着复杂问题,比如美国尚未承认越南的市场经济地位。在这些问题上,公安、反腐等方面的经验未必有用。”阮清江说。
但针对接下来越南的政策重心,何黄合对澎湃新闻分析说,越南将继续严厉反腐,同时重点建设廉洁高效的治理,确保政治稳定和发展。
“可以预见越南国内政治在后阮富仲时代将进入一个相对多变的时期。但也应该看到这不会改变经济发展的总体方向。”贺嘉洁说。
(实习生张楚晗对本文亦有贡献)